原载:《城市画报》
一个糊里糊涂的上班族
我从小就是一个会画画的小孩,可是并不是非常出色。在我们的那个年代,画画并不是被鼓励的事,基本上还是要把书读好。我一直是一个比较自卑的小孩。高中要考大学的时候,有升学压力,所以我高中并没有在图画上下功夫。那时我成绩中等,直到高三,我们班有个同学要考美术系,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3个月了,我问他都要考什么,他说除了学科之外还要考素描、水彩、书法跟国画。我回家就跟爸爸说,我也想考美术系,还找了一个老师,学了3个月的素描。结果考大学,我的素描分非常低,只拿到16分,满分是40。可是我没有学的水彩跟国画却拿到非常高的分数。所以非常神奇,我就进了中国文化大学学美术。
考进大学才知道,我画画很烂,就有种被打倒的感觉。我觉得台湾会画画的人都集中在这里,可惜我是画得最烂的,更加深了我的自卑感。我的成绩太烂,一步步打消了成为画家的念头。到大二的时候,我就选了比较有出路的设计组。我在设计组的表现还不错,可是心里对艺术还存有点遗憾。

几米作品:向左走向右走
毕业当完兵后,我就顺利考入一家广告公司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去广告公司上班后,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想画插图。没有人教我怎么画,我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就拿一个本子随手乱涂。跟朋友一起喝咖啡,我就随手拿着本子,画咖啡杯,画喝咖啡的场景。当我画了一定的量之后,开始有了发表的欲望。可是对一个年轻人来讲,能在报章杂志发表,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当时在台湾画插画需要有素描的功力,像我这种随手涂鸦的是没有机会的。我常说我好想在《皇冠》杂志发表作品,刚好我有个朋友是牧羊座的,做什么事都很积极,有一天就问我说,你平时画画的本子可不可以借我?他当天就翘班去皇冠出版社,找皇冠的总编辑说,我有个朋友很想画图,你们愿不愿意给他机会?我是这样才走进画插画的生涯。
我一开始画图非常积极,因为可以画到一些大作家比如刘墉的书的插画,非常得意。可是等到拿到稿费的时候,我就愣了一下。那个时代,台湾广告业的薪水还不错,可是画一张图才台币两三百块都不到。我因为为一些畅销作家的书画插图,因此也被报纸的编辑注意到了。我就开始帮报纸和杂志画插画。那时台湾刚好解除“报禁”,加上对知识产权有了认识,很多报纸杂志需要找人画图。所以像我们这种画得不太好,但是效率很高的就全部抓进去画图。画图就像弹钢琴一样,每天弹,终究可以弹出个样子来。等到我30几岁的时候,上班遇到很大压力,对公司有很多抱怨。当时也在想,画插图真的可以变成我工作的主要收入吗?
在一个冬日下雨天的黄昏,我就去了台北的行天宫,整条街都在帮人算命。我就去算了一卦,问了事业。女相士就说,你不要再寄人篱下了,你从此可以平步青云,飞黄腾达,而且这个事业可以做很久。我那天带着非常愉快的心情离开了那个摊位。我大概在11月算的命,第二年的春天,就把工作辞掉了。
我在广告公司上了12年的班,猛一回首,虽然也做过比较大的案子,可我还是有很大的空洞,我觉得这12年的辛苦,不是我自己的,都是大家的、是客户的、老板的。我突然很想要我自己的东西,这个欲望越来越强烈。我到后来上班都很不认真,热情被创作吞噬了。
我1994年把工作辞掉,一直在等1995年,就像女相士说的,我将有一个非常不一样的一年。我非常的兴奋,因为崭新的一年要来了。

几米作品:森林里的秘密
一场无法招架的病
有一天我醒来,我的右腿剧烈疼痛。当时年轻无知,不以为意,可是我的腿过3天之后就失去知觉了。当时接了很多工作,也没认真看医生。我这个毛病时好时坏,然后越来越不舒服。3个月之后,有一次我差点在路上昏倒,我就说我一定要去看医生了。在母亲节的前3天,我挂了急诊,当天就住了院。医生说要做骨髓穿刺,非常痛,歇斯底里的感觉。下午醒来之后,医生已经在我前面,说在我的脊椎里发现很不好的东西。我就问是不是癌症,那个医生很艰难地点点头,然后我就崩溃了。我留在医院里接受化疗,从5月呆到10月,一直做化疗。我是一个非常软弱的病人,没有求生意志,我每天都在掉眼泪,万念俱灰。好不容易整个疗程做完,我心里想,一定要逃离这个医院,我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。我在出院的前一天还吐了很多血,但是我都没有让医生知道,怕医生不让我出院。
其实离开医院才是一个病人最大的恐惧,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,就会想,完蛋了,又复发了。所以在1995年那个相士说的“飞黄腾达”的那一年,我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大的一个事情。我在事后回想,她说得也没错,因为那年生病,我就拿到了防癌基金,是很大一笔钱。我什么事都不做,“平步青云”了。
整整3年,我都躲在一个很小的房间,因为怕感染,所以我每天都戴口罩,每天都疑神疑鬼。可是我没有工作,就没有收入,我还要付很多医药费,所以开始有编辑朋友问我愿不愿意再画图。我以前一天可以画三张,现在只能一个礼拜画一张。我慢慢又开始画图了。

几米作品:听几米唱歌
1995年之前我一直在画插画,可是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做创作的人。我以前画的图都非常夸大,比较随性、快乐。可是接下来我画的图就不一样了,变成很孤独,很安静的人物,而且面无表情,茫茫然,一种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图象形式出现了。可是非常神奇的是,我后来画的图,开始听到很多赞美。我想最重要的是,当时我的心境已经完全变了,我已经不是一个快乐正常的上班族,我是一个恐惧死亡,被疾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。
1997年的时候,有个编辑问我要不要出书。我当时的想法,是把我之前画的插图收集起来,做一本书,给我的女儿做纪念。我说你们要跟我签约,因为如果不签约,我大概会赖掉。那个约就是1998年7月,要出两本书,收集我黑白和彩色的作品。
1998年春天,我开始要把这些作品收集起来的时候,我突然觉得有很多话要说,但是不知道说什么。我有了创作的欲望。
我开始做《森林里的秘密》。做这本书的时候,我觉得我通过一笔一画,抒解了很多我对世界的悲叹和自己的恐慌。
我画完一张之后,再从这一张接到下一张,不设定故事。当我把一张一张图接成一本书的时候,实际上很辛苦,因为我当时身体不是很好。我当时不想写东西,因为我不会写东西。画完第一本之后,就画第二本。那时刚好闪现出一个人跟一条寂寞的鱼的故事,几乎是一气呵成,我就把《微笑的鱼》画出来了。

几米作品:微笑的鱼
我在1998年从春天画到夏天,就画了两本书,没有写一个字地交到出版社。出版社说为什么没有文字?我说我不会写。我感觉到要讲些什么,可是我还不习惯用文字传达我的想法。但是出版社说,没有文字的书,没有人看得懂,也没有人买,就叫我回去再写。我不知道怎么写,就买了很多诗集。我也学人家写短一点吧。可是后来发现,别人的诗都非常棒,但进不了我的作品。
我刚好认识了一些做童书的朋友,有一次我听他们说创作童书,都是用念出来给小朋友听的方法。于是我就想,我也可以这样。我每天就把那些被退回来的稿子摊在电脑前面,开始写:“我看见一条鱼,一条对我微笑的鱼。不管白天夜晚,当我经过时,她总是摇摇摆摆地游向我。”我就每天这样顺下来,一直去念这个故事,终于在两个月后,我写完了两本书。“森林里的秘密,星期三的下午风在吹,白色的窗帘轻轻地飘了起来。是谁在窗外吹着口哨呼唤我。”我就这样把我的第一本书和第二本书念出来了,写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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